姥姥家的地锅粥(散文)
□杨孟成
小时候,我最高兴去姥姥家,我娘总没趣我,姥姥家啥好?钩你魂儿似的。我童声稚气说,姥姥家的地锅,熬得小米粥,好吃!
我家住汲县县城,姥姥家在曲里村乡下,卫河流经全县,那时卫河通航,汲县、新乡之间通航。一条大木船带帆布蓬,船舱里面可坐人、站人。前后甲板上的人都站着,欣赏沿河两岸的风景。记得票价,到新乡5毛,到姥姥家3毛,和火车票差不多。木船被一艘状似现在电动三轮的机器船拉着,开船的驾驶员一个人在前面,“突突”地开。
早早吃过饭,娘带我在卫河大桥下的码头上船,船溯水而行,走得比步行不快多少,姥姥家离县城二、三十里,临河而居,到曲里村她家时,就晌午了。站在船头,远远地望见,炊烟正从姥姥家灶屋的烟囱,袅袅升起。
从姥姥家返回县城,我娘就舍不得花钱坐船了。她拉着我,娘俩“地奔”,啥时到家啥时算。我娘爱说,串亲戚得照时,必须坐船,回家没有早晚。
姥姥家的灶屋,在堂屋和厢房之间的天井里,地锅在灶屋一角。外形是个近似正方形的台子,砖和黄泥混砌而成。方台中间的灶膛,上下铁篦相隔,上面烧柴火,有烟道通墙外,与外面的烟囱相连;下面用来掏炉灰,有风口与一侧的风箱相通。大铁锅像打仗电影里的行军锅,坐在灶台上。我看姥姥唰锅先舀里几瓢水,唰完再剐干,抹布一擦。
我最高兴的事,就是姥姥做饭我烧锅。一把把的麦秸、干树枝抛入灶膛,火苗红中带蓝像快乐活泼的小精灵跳跃,我另只手拉动风箱指挥,啪嚓啪嚓,让它跳快就快,跳慢就慢,随心所欲,太惬意了。
地锅上方的墙上,贴着张烟熏火燎的画,上面并排坐着慈眉善目皇帝、皇后模样的人。我喜欢大门上持大刀的武将,就问姥姥,你们咋不贴个武将?威风凛凛。姥姥说,那是灶王爷灶王奶,玉皇大帝派下凡,掌管天下灶火的。谁家吃好吃赖他们都看着,年年腊月二十三上天报告,啥事都瞒不住老天爷。灶王爷管人间烟火,比武将厉害。
姥姥家的灶屋里,砌得也有煤灶,其实姥姥家并不想用地锅烧柴煮饭,想用煤灶。但农村户口不发煤票,想用煤灶买不来煤,只得烧地锅。
我家在县城,居民有煤票,我娘省着烧,半年省出一架子车后,就让我舅来拉一次。我家门外是个陡坡,舅拉煤回去,我都会帮他推上坡。有一回,架子车趔趄一下,洒下一些煤,车上没扫帚,舅像捧洒落地上的面粉一样,一捧捧把煤捧到车里。
长大后,我来了郑州,时光荏苒,白驹过隙。时代在发展,生活水平在提高。现在,我家厨房,除了智能型燃气灶之外,微波炉、智能电饭煲、豆浆机……一应俱全。人呐,几乎饭来张口了。
可是,人老怀乡,人老怀旧,近年来,梦里总梦见姥姥家的地锅和那“扑嚓扑嚓”,有节奏拉动的风箱声。浓郁的小米芬香,伴着腾腾热气,扑向面颊,金灿灿的一大黑碗小米粥,端在手里,正待朵颐,却是美梦一场,空流一口涎水。
去年,卫辉老家的弟弟打电话说,县城里居民,家家户户通天然气啦!和郑州你家的一样,做饭真方便。电话里,弟弟得意洋洋。我想给他讲用气的安全常识,他竟自信的口气说,知道——,截住了我的絮叨。大概那阵儿他正高兴得忘乎所以。我想,等他高兴劲过过再交代吧。我另有所思地问,卫辉乡下咋做饭呀?弟弟说,现在有的村通了气,不用罐子了。很快全卫辉,村村都通天然气!这是环保的要求,也是政府建设新农村的规划。
姥姥、舅舅都已过世,表弟表妹家虽仍在曲里乡下,可是以后我再也休想见到地锅了,想吃地锅粥,绝对是奢望。
今年国庆、中秋双节,秋高气爽,儿子开车拉我到伏牛山老界岭旅游,车过景区牌坊,青山逶迤,峰峦叠嶂,云雾缭绕,山脚一条小溪潺潺奔流,溪水清澈,溪水畔边一家家农家乐客栈比邻而居,我坐在车里,欣赏车外一个个闪过的店名,都富有诗情画意:如世外桃源、溪岸人家、曲径幽处……
突然一块招牌掠过眼帘,我喊,停,停车!我对儿子说,咱们住这家吧。儿子说,这儿都是野户,前面有正规的酒店。我执意下车,儿子拗不过我。选择这家,因为我看到,门口的牌子写着两行大字:“地锅做饭,农家风味”。院里灶房旁边果然码放着整齐的劈柴,灶房里有地锅,不过是鼓风机煽火,液化气炒菜。
从山上游览回来,我挂念的就是晚饭,地锅熬粥的滋味。谁知迫不及待吃到嘴里咀嚼品味,感觉和我用电饭锅熬出的粥,味道相差无几,记忆中,姥姥家地锅粥的滋味,怎么也搜索不到。
朝花夕拾,鲁迅先生在《社戏》文章末尾写道:真的,一直到现在,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(看戏归途,夜间小伙伴们,在船舱里用柴禾烧煮的罗汉豆)。我琢磨,舌尖上的美味微妙得很,不仅取决食材、灶具、烹饪方法,其实,感情、心情、环境、时间、年龄等因素更关键,时过境迁就没那味了。
在已跨入智能灶炊的时代,原汁原味的地锅不会见到了,即使仿古的,也只能在博物馆或游览区领略了。卫辉姥姥家地锅粥的味道,恐怕再也吃不出来了,痴情怀旧的我,到乡情乡愁乡土文学里寻觅吧。
来源:卫辉慢生活